青蛙王子

我急匆匆进了酒吧,抬手看了看表上的时间,庆幸自己来得还早。

酒吧里只有稀稀拉拉几个人。我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坐下,又拿手中的书占住旁边的一个位置。

我的左手紧握,攥着什么东西。我能感受到手心沁出的汗珠,黏糊糊的,以至于我不得不找服务员要了点纸。

“现在我该做些什么呢?”我想,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半个小时。

这时,一个老乞丐凑了过来,一把移开我放在那里占位置的书,然后坐了下来。我正要发怒,那老乞丐却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又忽然大笑起来。

“呦,这不是我们的大作家么,来这里等人么?”

我瞪了他一眼,站起身,拿起被他扔到一边的书,准备换个位置坐。但他竟一把按住我的肩让我坐下,然后笑嘻嘻地看着我。随后又把脸凑过来,漏出一口碎牙,“请我一杯酒,我可以为您讲个故事。”

我几乎快要为他的无礼而发疯了。我抡起书狠狠地将他打翻在地,但他仍旧笑嘻嘻地站起身来,“哎哟,早就听说您才华大脾气也大,写的故事怪而人也怪,今天算是见到了。但我敢打赌,您从来没有听过我讲的故事,那些吹捧你的俗人也从来没有听过我这个童话,它足以将您的所有作品都比下去呢。”

我对此嗤之以鼻,看了看表,时间尚且还早。于是我请了他一杯最便宜的啤酒,他看到酒端过来后笑嘻嘻地搓着手说,“哎呀,大作家出手就是阔绰。”然后他猛喝一大口,放下杯子来就开始讲。

“您一定听过青蛙王子的故事,一个女巫爱上了王子,因爱生恨而将他变成了一只青蛙。后来这个王子得到了一位公主的吻,爱的力量解除了诅咒,让他变回了俊俏的小王子。

“但这显然是个杜撰的故事,没有人见过青蛙变成王子。”

他露出一抹不屑的笑。

“但王子变成青蛙倒是可能的,这便是我接下来要讲的故事。

“其实真正的故事是,王子爱上了女巫,但女巫憎恶王子的骄傲和清高,于是施展魔法将他变成了一只青蛙。但女巫告诉王子,只要得到三样东西,他便可以重新变回王子的模样。

“于是王子问她是哪三样东西,女巫告诉王子,他需要拿到黄金的王冠,纯银的戒指,和一位公主的吻。

“黄金的王冠戴在巨人之王的手上,而巨人只会在一年一次的极夜陷入休眠,只有这个时候,青蛙王子才有机会从巨人的脚上一路向上爬,直到摘下那顶黄金的王冠。

“于是青蛙王子来到巨人国躲藏了一年,这一年它几乎时时胆战心惊,四处躲藏。终于等到了极夜,它一路紧紧攀着巨人发臭且粗糙的皮肤向上爬,直到摘下了那顶黄金的王冠。”

说到这里,他不禁又失声笑了起来。

“您知道嘛,那青蛙得了王冠,竟然真的觉得自己已经恢复了王子之身了。

“接下来是那枚纯银的戒指,它戴在蛇王的头上。青蛙这次没什么投机取巧的办法了,它唯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苦练武艺,直到亲手杀死蛇王。

“这对于你我来说当然不是难事,但它是一只青蛙。它在一堆枯树枝中寻觅了良久才找到那根趁手的兵器,随后日夜勤加练习。直到那一天,它终于拿起树枝和蛇王苦战,最终遍身血肉模糊的它斩下了蛇王的头颅。”

我已然听入了迷,“那么公主的吻呢?”我问到。

那老乞丐笑着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青蛙王子将黄金的王冠戴在头上,将纯银的戒指藏在舌头下,它此时真的像是一位王子了——但还少了一样东西,一样最重要的东西。’一位王子,就要有和他相配的公主’他想。

“他日夜思索那位公主的模样,那位公主一定有着一头乌黑的长发,穿着淡蓝色的裙子,举手投足间尽显优雅。一定饱读诗书,一定多愁善感,会因为书中英雄的落幕而垂泪,会因为书中少女的迟暮而感伤。

“‘哦!’他想,‘只要我见到了这位公主——我一定一眼就能认出她来——我就为她献上我的纯银的戒指,她会给我一个吻,然后我就彻底摆脱了诅咒,从此像所有童话书的结尾一样,过上幸福的生活。’

“‘哦!’他想,‘那位公主会在什么时候出现呢?也许就在下个路口的转角,等我走到那里,一辆镶金的带着异香的马车就会缓缓驶过,我一跃跳到那马车上,将银戒指轻轻吐到那位公主面前,抬头向她展示我头上的金冠,然后为她高歌一曲,赞颂她的美丽与优雅,讲述我的苦难与不幸。然后她便会为我的魅力所折服,为我献上一吻,我从此就可以变回王子的模样了!’

“青蛙王子如此幻想着,他当然有资格幻想。在青蛙中,他可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试问哪一只青蛙可以取得巨人手指上的金冠,拿到毒蛇头顶的银戒呢?他当然是有资格这么想的。我想他当时还自称自己是青蛙中的凤凰。

“他就如此跳跃着跳跃着,满怀对着未来的憧憬,去寻找他的公主。”

“那后来呢?”我问。

“有一天青蛙王子越过田间的时候,却突然被一只手给抓住了。他扭头一看,是一位美丽的姑娘。青蛙王子一眼就爱上了这位姑娘,尽管她有着一头棕色的短发,身上穿着亚麻色的衣裳。

“’啊,一只戴着金冠的青蛙!’那位姑娘惊呼道。青蛙王子立刻为自己头上的金冠,以及还未吐出的银戒而自豪了。说真的,从他历经磨难取下这两样事物的时候,他就有资格为它们而自豪。它们中的任何一件都是世间少有的珍宝。

“’但这不是一位公主,’青蛙王子想着,’我需要一位公主的吻才可以解除诅咒。’所以青蛙王子纵身一跃跳出了姑娘的手心。他往前跳了几步,却又不禁回头望向那位姑娘。望了两眼,又想到自己要破除诅咒的决心,扭头往前再跳几步,却最终又忍不住回头看。

“终于青蛙王子下定了决心,他连跳几步跳到姑娘面前,那位姑娘蹲下身来看着他,他们俩就这么四目相对。青蛙王子伸出舌头,将银戒放到姑娘的面前。然后开始大声唱起自己的赞美诗。

“但你猜怎么着,哈哈哈,在姑娘耳中,她根本听不懂青蛙在唱些什么,只听见青蛙‘呱呱’地大叫,大叫,大叫,哈哈哈哈哈哈……

“’真是一只奇怪的青蛙’姑娘嘟囔着,站起身来准备去继续做自己的事了。青蛙王子看到这几乎不敢相信,所以他又大声唱起来,有几句还是他现场为姑娘写的词。

“但具体是什么词又有什么所谓呢,在姑娘耳中,这一切都只不过是聒噪的叫声。他以为自己是受了诅咒的王子,但在她眼中它只是只戴着金冠的青蛙。”

老乞丐讲完了故事,笑眯眯地站起身来。“我的故事讲完了,大作家,你应该还给我一个故事了。”

我愣住了,“我没有什么可还给你的。”

老乞丐放声大笑,笑过之后,他又露出了一口碎牙。

“那把你左手的银戒还给我吧,大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