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巷旧梦

题目是后来加的，是一首我挺喜欢的歌的名字，原本题目是日记的日期。

下面是原文。

昨晚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哭了一夜，最后下了决心：请一下午的假。

下车前接过母亲递来的硬币，以备需要自己乘公交车回家的情况。

到教室里，教室里是不一的读书声，我听见一句“风急天高猿啸哀”，听见一句“古来万事东流水”，我拿出语文书也想读，喉头一痒，词语就都改成了咳嗽。我几乎带着期望去看手心里有没有血丝，血倒是没有，泪倒是不止。

我攥紧硬币，压着咳嗽，读下去。

早晨又是愤怒的，我几乎带着莫大的敌意针对每一个人，却又在片刻后宁静下来报以歉意和冷静的语气。第一节课是语文，原本以为老师不来，拿出生物卷子想做，却又放下了。拿出语文书，重新读史铁生的《我与地坛》。

再后来的课几乎没听进去，我害怕班主任不准假，于是脑中只充满无助的愤怒，想着想着泪又留下来，低着头掩饰着，即使我明明知道，这样的事并没有发生。

上数学公开课也是低垂着头，忍耐咳嗽时的声音像是啜泣，同桌时常看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索性不说，谁过来搭话也不说。

然后是去找班主任要假条，再然后回班级收拾东西。我尽力让自己看起来兴奋一点，健康一点，然后少有的从前门进了教室，我看见地上的那个蓝绿色箱子，我突然感觉又有了活力。却也只是突然。我最后还是拎着两个袋子来到座位上收拾东西，然后是带子断裂的声音。

我几乎要哭出声来，我带着哀求的目光往那个方向看，只有一张空空的桌子。

到了家，带着手机，攥着硬币出门去。

我大概两三年没有走过家门前的这条路了，再往前的那条路应该已经有五六年没涉足了，一开始倒害怕自己走错，可明明是小时候天天走过的路。

当时还是泥土地上的石板路，现在是全改成鲜红的柏油路了。总疑心路边的白桦林换过，因为树干很细，不像是过去了五六年，而且树干都斜着，压向小路。

我还能回忆起小时候陪父母在这条路上散步，他们走在前面，我走在后面。倒不是因为关系不好或是别的什么原因，只是我喜欢在散步的时候想故事。我已经记不起来多少故事了，只觉得当时编了好多，都是那种孩子最喜欢的故事。有的时候还会特意构思一个悲剧结尾以体现自己的审美水平。于是又感叹，命运不是和我一样的拙劣的写手，不然它大抵会让我在昨晚下定决心后在睡梦中死去，或是让我在今天早晨出车祸，但也不一定，因为它还有机会，前面还有几个路口。

我遇见一段残存的石板路，从柏油路延伸出去，伸入几棵小松树，然后消失在拐角。我想到了小学时校园里也有几棵松树，玩松针、松油的故事记不清了，但又总记得。只是之前听说，那几棵树已经被砍倒了。我几乎确信我曾经踩过这几块石板，但突然又谨慎起来了，说不定换过石板。或许几年后的我经过这里，再看到这几块石板也会有一样的感觉。或许看不到了，或许不会再经过这里了。

前面是绿灯，但我不想急。到了路口就转为红灯了。于是四处望望，早已经不是熟悉的景象了。恍惚中看见对面有人穿过马路，再一定神，绿灯闪着，又变成了红灯。

我来到商场，多了很多新开的门店，但很多旧的也还在。我又想，如果命运不肯和我开大一点的玩笑，或许可以最后开个恶作剧，让我走到那里的时候看到那家店关门待转让的告示。可它没有这么无聊，我沿着记忆中的路，走到了那里。

这时候已经下午两点，来之前担心这里只有我一个人，多少会有些尴尬，但进来后看见零散的几张桌子坐着零散的人，于是便放下心来，走到角落坐下。

角落里还有一个女人，在那里静静地吃着饭，我过来的时候她抬头看了我一眼，然后低头继续吃。吃得很慢，我开始好奇她的故事。人总是奇怪的生物，明明知道有些人和自己一辈子只有那么一面两面的交集，却还是好奇对方的故事。

但在一生结束之前，谁又能确定只有一两面的交集？我曾经以为会很快变得陌生，很快淡忘掉的人，有多少一辈子刻在了我心里？我曾经确信会一直相交的人，有多少后来证明，只是生命中的过客？

我低下头，打开手机，看史铁生的《我与地坛》。

我的饭来了，醋加多了，但刚刚好。我想起小的时候觉得好玩，会故意多加很多醋。结果最后自己吃不了，就全给父亲吃了。不知道他这几年替我吃了多少醋，又不知道他这几年替我吃了多少苦。

我想起曾经自己不愿意来这里吃，连尝试都不愿意。后来有个阿姨带我来，推脱不过，尝试了一下，于是便成了常客。那个阿姨很讨厌，我不喜欢她，但想起她来总没多少厌恶的感情，不知道与这有没有关系。

以前和父母来的时候，母亲总会在第二碗的时候把鸡柳挑给我，在第三碗的时候把牛肉挑给我。所以我吃了几口，约莫到一碗了，就咬下鸡柳，约莫第二碗吃完了就挑出牛肉。但总是少了那种感觉，我吃的也很慢。到最后有些饱了，但还是接着吃，因为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来。我想起以前，我总会吃的很慢，最后父母都起身了，我还是要贪恋一口汤再走。于是想着喝一口汤就走，但又不想起身，坐在椅子上，把手里的文章看完。

回去的路上，车流多了起来，不知道为什么。

我发现小区门口的洗车的地方换了足球场，想起之前和父母来这里的情景，有点不知道说什么好。但随即发现只是换了个地方，不过生意看起来冷清了许多。很快我就找到了冷清的原因：前面有了一家新的汽车保养店。

那家包子铺还在开着，我已经记不清什么时候第一次来这里了。

许多新店开了，许多老店还在。

走进小区，我看到原本幼儿园前的几张木椅已经破损地不像样了，里面的钢丝漏了出来，原来竟是假的，可我小时从没怀疑过。幼儿园里空荡荡的，想来孩子们都在室内。往回走的时候听到后面的响声，以为是孩子们出来玩了，回头一看，还是没有人。有一条人工河，上面有一条刻成弯曲木头形状的桥。我想起来曾经经常在上面玩，熟悉每一道花纹。

人工河以前是有生机的，还有很多水。以前是有青蛙的，我记得我来这里抓过蝌蚪，可现在大部分都干涸了，露出了光秃的地面。仅剩的水在今天也结着冰。

曾经那边有一家面包店，我经常在那里买十块钱一袋的肉松面包当作零食。

曾经那边有一家菜店，我有时会替母亲去那里买菜。

曾经小区里是有桃树的，小时候摘过桃子，后来可能摘得人多了，桃树再也见不到了。

曾经小区里有条管道放着水，母亲经常去那里洗衣服，我就坐在她旁边看书。

我张开手，拿出攥着的硬币。我原本想将它抛到河里，但又改了主意。我记得我小时候捡到一元钱是很开心的，我可以买两袋零食吃，同学也会都来分着要。

所以，我望着前面结冰的河，把硬币放在拇指上。

希望以后，不必回望过去，不必妄想将来，只活在当下，做好自己。

希望以后，不必因为别人而惩罚自己，不必在意别人的评价，不必在意别人的性格。

希望以后，只为自己而活，不必将生命托付给谁，只为了所有的记忆与情感而活。

我抛出硬币。

我想起来月考后，我拿着橡皮和自己打赌。“三次正面就去”，我扔了两正一反。但又不甘心，于是又来：“五次正面就去”，这次倒是扔了五次正面，但我又不放心了，再扔一次，是反面。

所以我转身，我听见硬币落在地上，滚动着，然后停下。

去他妈的命运。

（写于2022.01.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