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火柴的小女孩

“地上好冷。”这是莉娃丽尔冻死在街头前最后闪出的念头。

路人熙熙攘攘从她旁边走过,但没有人会为她停留的。今晚正是平安夜,明天就是圣诞节。

她不记得去年的平安夜她是怎么过的了,但她记得在前年的平安夜,当她卖掉了第十三盒火柴后,她看着空空的篮子,又抬头看了看刚买了火柴的绅士,忽然开口说:

“先生,请问您能送我一根火柴么?”

那位西装革履的绅士愣了一下,然后和善地笑着抽出一根火柴送给了她。

她将那根火柴用原本盖在篮子上的布包好,小心翼翼地放在篮子里,然后一路小跑着回了家。在家门口她看见了泽基华尔兹先生,他面前是一棵刚刚运来的圣诞树,他正抱起一包礼物准备放在树下。莉娃丽尔欢快地向他打招呼:

“泽基华尔兹先生,您好!圣诞节快乐!”

然后她转头进了自己住的地下室。从自己的枕头底下摸出一根蜡烛,那是她两天前卖剩下的蜡烛,她本应将其还给雇佣她的商店老板。但那天她突然决定将这根蜡烛拿回家去。她回到家翻找自己的存钱盒——那原本是一个火柴盒,后来莉娃丽尔偷偷拿泽基华尔兹先生的笔在上面画了朵小花——从里面拿出了一根蜡烛的钱(那本是她下个月应交的租金),然后混在她卖蜡烛得到的钱里,跟商店老板谎称自己已经把蜡烛卖完了。

莉娃丽尔将蜡烛小心翼翼地放在桌子上。她在街上卖火柴的时候经常透过窗户看到市民们这么做,他们往往在桌子上摆上一排蜡烛,让几个孩子依次点燃它们。

莉娃丽尔又拿出了她篮子里的包裹,轻轻地打开,从里面拿出那根绅士施舍的火柴。她没有火柴盒,但她知道该怎么点燃它,她见过一个躺在街边要死的流浪汉是如何向她奢求一根火柴,在她给他后又是如何擦着自己的手背将它擦着,然后小心翼翼地点燃路边捡来的烟头抽了起来。

所以莉娃丽尔也拿起那根火柴。她一开始怕把火柴折断,只敢轻轻地擦过她的手背。但除了她自己手上被擦出几根红印子以外,什么也没发生。莉娃丽尔有点着急,因为她听见了外面钟楼的报时:还有十分钟平安夜就要过去了。她深呼一口气,将火柴在手上用力一划——火柴就这么折断在她的手背上。

她看着那半根火柴,忽然哭了出来。但她又想起了自己的存钱盒,所以她连忙将那个小盒子找了出来,小心地捏着半根火柴,然后猛地在盒子的侧面一蹭。但她手一抖,刚刚点燃的火柴和盒子一起掉在了地上。她连忙拿手去扑,但立刻被烫得缩回了手。此时她站起来扫视她的小地下室,想找些什么东西来扑灭这堆小火——她跑到床前捧起自己的被子,然后转身,来不及了。她的小存钱盒被烧成了一堆灰,她的那半根火柴棍倒是还剩下一些木头,但是火柴头已经被烧没了,留下黑色的一小块昂着头,好像也在看着莉娃丽尔。

莉娃丽尔站在那里,两手还捧着她的小被子,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忽然她意识到自己好像应该哭,但她试了试发现她哭不出来。

她想到自己可以去找泽基华尔兹先生借一根火柴。

泽基华尔兹先生是她的房东,也算是她父母的朋友。莉娃丽尔的父母长年在外地打工,莉娃丽尔就这么被他们托付给泽基华尔兹先生照顾。但泽基华尔兹在她的父母走后第二天就将莉娃丽尔叫过去,命令她每个月初都要缴纳五戈比的房租。他带着他那顶黑色羊毛帽,将手插到兜里,然后望着面前的莉娃丽尔说:“小姑娘,你要知道,我是你父母的朋友。正是因此我才会只要你如此少的租金。当然了,您一个小姑娘,况且才刚刚十一岁,靠自己当然是没有办法找到工作的。您知道的,我是您父母的朋友,所以我和商店老板商量好了,您可以帮他在街上卖报纸、蜡烛这类东西,等到了冬天还可以卖些火柴。您知道的,市民们总是很需要火柴的。等您十四岁后,我当然就可以为您提供一些新的工作。”

莉娃丽尔又欢快起来了,她知道泽基华尔兹先生一定会帮她的,他是她父母的朋友。

她飞奔出地下室,刚好碰见正欣赏自己杰作的泽基华尔兹先生。他看到莉娃丽尔,忽然咧出笑容:

“莉娃丽尔,过了这个平安夜,你就要十四岁了对吧。”

莉娃丽尔点点头,然后张口问泽基华尔兹先生能否借给她一根火柴。

泽基华尔兹笑得更开心了:“当然可以,莉娃丽尔。我还答应过等您十四岁的时候要为您介绍工作。您知道的,我是您父母的朋友,我绝不会食言的,这您是知道的。这份工作当然要远比您上街卖火柴要舒服得多。您甚至可以在冬天用上属于自己的火炉,我亲爱的莉娃丽尔。您知道的,亚特太太就住在不远处,我将在她那里为您找一份新的工作。”

莉娃丽尔于是跟着泽基华尔兹先生一路去找亚特太太。然后泽基华尔兹先生领她到了一个房间并让她待在房间里。不久后她听到了泽基华尔兹先生和亚特太太的争吵。

“什么!一百卢布?亚特太太,我想您应该重新想想。这么漂亮的一个小女孩,而且才刚刚十四岁,接一次客就能收十个卢布!三年前我到您这来,您告诉我警察会因为您这里有十一岁的女孩而找您的麻烦,并承诺我三年后可以给我两百卢布,现在您倒是全不记得了!一百卢布,开什么玩笑!”

莉娃丽尔忽然觉得好害怕,她从来没见过泽基华尔兹先生这么发过火。此时她才意识到她没能把她的那支小蜡烛一块带来,所以她立刻跑出了房间。她听见泽基华尔兹先生在后面怒吼,但她不敢停留,一路狂奔回了她的小地下室。然后拿上那支小蜡烛,准备去街上。她忽然记起她父母跟她说过他们就在不远处的一个小城里打工,她立刻决定去找她的父母。但当她走到地下室门前的时候,她发现泽基华尔兹先生站在门口。他面色凶恶地看着莉娃丽尔,莉娃丽尔从来没见他这么生气过。

“把衣服脱掉!”他朝着莉娃丽尔大吼,然后转身带上了门,并上了锁。


莉娃丽尔自那天之后就一直被关在地下室里。她开始出现幻觉,她有的时候会忽然觉得自己的父母就在房间里,有的时候又会忽然在地下室里叫起来:

“卖火柴啊,卖火柴啊。绅士们,买一盒火柴吧!”

后来莉娃丽尔忽然又有一天看着墙壁,想要在上面画些什么。所以她拿着那根小蜡烛在墙上画出一朵小花,正像她之前在火柴盒上画的一模一样。但泽基华尔兹先生为此十分生气,他那天晚上拿着小刀狠狠地划着墙壁,把莉娃丽尔的小花划得七零八落,然后狠狠地揍了她一顿。所以后来莉娃丽尔再也没用蜡烛画过画,她把蜡烛扔到角落里,然后开始用手蘸着唾沫抹在墙上,这样在墙上的唾沫干之前,她还是有一朵小花。

后来她画着画着,直到有一天她发现一块砖头松动了。她试图去挪动那块砖头,却一不小心将它整个从墙上拿了下来。她看着在手上的砖头尖叫起来,她知道泽基华尔兹先生一定会为此再揍她一顿的。但泽基华尔兹先生却恰好在这个时候走了进来。他看了看墙上的窟窿,怒不可遏地向莉娃丽尔冲过去,但他却在这个时候被地上的蜡烛绊倒了。他趴在地上,正准备起来——但莉娃丽尔将砖头狠狠地拍向了他的头上。

莉娃丽尔跑到街上才发现今天恰好是平安夜。她觉得离上一个平安夜过了好长时间,所以她认定这是两年后的平安夜。莉娃丽尔走在街上,她想去找她的父母,但她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他们了。她就这么走在路上,直到迎面撞上一位绅士。她抬头看,然后认出了他——那是两年前送给她一根火柴的那位绅士。

但绅士没有认出莉娃丽尔,他只是看着莉娃丽尔身上褴褛的衣服和脸上的淤青,在胸前画了个十字。“上帝保佑您,小姐。”

莉娃丽尔扑到绅士身上,紧紧抱住他放声大哭起来。她觉得绅士一定可以带她去找她的父母,他是多么好的一位人啊,比莉娃丽尔见过的所有人都要好。她想跟绅士讲她过去经历的故事,她忽然想给绅士画一画那朵小花,所以她松开了手,然后把手伸进嘴里想蘸上点唾沫,但手指拿出来的时候却沾满了血,但莉娃丽尔小姐反而更加兴奋,她知道红色的小花要更加漂亮。她举起手指,在绅士眼前晃了晃,开心地笑了。

然后她看见了绅士的妻子带着他们的女儿走到了绅士旁边,她盯着那个女孩,她正穿着一件白色的大衣,脸颊被冻得有点发红。她听见绅士跟她们解释自己遇到了一位“可怜的女孩”,并看见他将手伸进口袋里,拿出一枚五十戈比的硬币。她突然明白自己的出现意味着什么,是她打扰了他们一家的平安夜。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满是伤痕的身体,看了看自己已经破烂发臭的衣服,她终于明白了自己出现在这里对这位绅士来说是一辈子遇到的最令人作呕的事情。

她转头向街上跑去。

绅士没有叫住她。